千字文

送给AN的亮维文(五)

青城道的温泉别院仿佛是世外之境,藏匿于青山绿水之间,清幽宁静,而屋宇陈设却是华丽雅致,更把温泉水从地下引出,建了雕栏玉砌的温泉池,一砖一瓦无不显露出原有主人的骄奢淫逸与耽于享乐。姜维自到此处,门口便有一位老者相迎,虽穿着布衣,却极为整洁熨帖,见到姜维,不卑不亢,面带微笑,略施一礼:“老朽是相府家仆,奉丞相之命在此照看将军。”姜维忙肃容回礼:“多谢丞相,有劳长者了。”那位老者笑道:“将军多礼了,老朽不敢当,此是我分内之事,将军请——”言毕引着姜维一路往里走,边走边道:“此处因原主人有违《蜀科》,没入官府,封存多年,前日参军奉丞相钧令,命我洒扫此处,以待将军,日后倘有照应不周之处,还请将军直言。”姜维又谦抑一番,入得前堂,只见蒋琬已在堂上等候,忙躬身见礼,蒋琬伸手扶住,轻轻一托,道:“伯约此番有功于国,令人敬佩,琬奉丞相钧令,在此等候多时了,一应事宜,均已安排妥当,这位陈伯,在荆州便奉先帝之命跟随丞相,会在此处照应伯约起居,丞相又启奏陛下,有御医在此轮值为伯约诊治,琬亦会常来探视,伯约尽可在此宽心养伤。”蒋琬处事极为周全,见姜维脚步虚浮,脸色青白,便也不欲他硬打精神陪着自己,温言细心嘱咐几句,便即告辞。

  姜维便在此处住了下来,每日起居饮食陈伯均照料得极为周到,只在毒性发作之时实在难捱,好在陈伯善解人意,除了自己贴身看护及御医在外守候之外,并没有旁人,几番下来,他不禁叹道:“将军意志极坚,难怪丞相青眼有加,丞相虽爱才惜才,但如此细细叮嘱,却是少见。”养伤间隙,除了灌下太医送来的一碗碗珍贵药材熬制的苦口良药,便与陈伯闲聊几句,一日,陈伯道:“此处先帝原要赐予丞相,便丞相再三婉拒,言如此奢华糜费,不是兴复汉室应有之义,先帝尚日理万机,无暇享乐,他更不应拥有此地,这还让先帝不悦了三日,最终还是拗不过丞相,封存起来,哪知现在此处温泉能镇痛驱寒,正宜将军养伤。”“陈伯,我看此处陈设极是富丽精致,比皇宫更胜一筹,更不用说相府极为俭朴。”“将军心细,这是上一任主人的喜好,蜀地在刘焉刘璋父子当政之时,皆尚奢糜繁华,先帝入川后,丞相带头,士人皆崇尚质朴之风,当然,若论富丽,蜀锦漆器极为贵重的亦有,只是多销往吴魏,以充军资了,不然,丞相南征北战,国中如何安定富饶,百姓无忧。”

  不问世事的日子过得极快,青城道离成都极近,蒋琬每隔三五日便来探视,问候姜维伤情,姜维道虽是发作之时痛苦,却能感到程度在慢慢减轻,只是御医仍是不准他练武,心痒难耐。蒋琬笑道:“丞相在汉中也念着伯约,料到伯约不能习武,必是极为难受,言道伯约既不能动兵器,那正好趁此机会研读兵法。”果然过得二日,蒋琬便亲自己送了一部兵书,言道:“此是丞相亲笔,伯维须得用心研读。”姜维心念一动:既是丞相亲笔,那蒋琬不得丞相亲自下令,绝不敢随意取来,果然……蒋琬见他满心感念的样子,不由得微微一笑,加之这段时日以来常来常往,和姜维亦极是熟稔,更言道:“丞相虽人在汉中,分身乏术,往来书信,可是常念着伯约,伯约也应安心养伤,早日痊愈,勿负丞相恩义。”说着,略带狭促地一笑,道:“琬以为若得空闲,弹琴练字,修身养性亦是不错。”一直沉默不语的陈伯在旁笑道:“姜将军前日在此找到一张好琴,我听得他弹,倒是有几分丞相年轻时的意韵。”姜维忙道:“不敢不敢,陈伯说笑了,乱弹而已,实是有辱清听。”蒋琬道:“伯约文武双全,人中龙凤,方当得丞相极力称赞,来日有空,定当洗耳恭听。”……

  如此月余过去,春寒料峭之时,姜维的伤也终于堪将好透,一日月朗风清,山中尚余积雪,月光照在雪地上,映衬得室中烛光恬然雅致,角落数枝梅花疏影横斜,暗香袭来,姜维刚从温泉里出来,头发松松束起,亦未戴冠,散发着水气,贴身内衣外只着一件白色中单,室内熏笼正暖,苏合香的香气静静弥散开来,山中不问世事,极少有此闲情,将军取过一张琴,上手想弹《高山》、《流水》,却弹着弹着,最终偏偏滑向了《梁父吟》,“步出齐城门,遥望荡阴里。里中有三坟,累累正相似。问是谁家墓,田疆古冶氏。力能排南山,又能绝地纪。一朝被谗言,二桃杀三士。谁能为此谋,相国齐晏子。”琴音清越,回荡在山林中,结尾五弦一扫,余音带着激愤难言,久久萦绕不散,却听室外院中有人还着笑意朗声言道:“伯约弹梁父吟,是少年气。”姜维不由愣住,却见陈伯提灯,侧身在前引路,诸葛亮缓缓而来,眉宇带着笑意,入得室中,由人解下披风,坐在正中席上,笑吟吟地望着姜维,似是此时姜维的神情让他颇感兴味,当下也不惊动他,如此沉默,过得片刻,终是陈伯拍拍姜维,把他的思绪唤回,姜维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地行完大礼的,更令他无地自容的是,自己见完礼后,才意识到并未衣冠齐整,讷讷说道:“请丞相恕罪,维衣冠不整,求丞相容维先去更衣……”丞相手一摆,道:“孤是不速之客,伯约不必多礼。”容色轻松,似是心情极好。

  “丞相,您怎会……”“将军不喜孤来探望?”“不……不……维……感激不尽……”诸葛亮看到那张琴,笑着轻轻一叹,径自走向近前,拿起此琴,放于膝上,手指拂过琴弦,亦是那曲《梁父吟》,却是悲悯厚重,带着三分端严,一叠三叹,一曲终了,姜维沉吟许久,拜伏于地,道:“姜维感叹的是为士之道,立身处世不易,免祸全节尤难,丞相的琴声是感慨为相之体,当为国惜才,尽其器用,维拜服。”“伯约孺子可教,亦应知孤视卿为国之上士,望卿更自珍重,为国更尽其用,方是有报国恩,不枉孤之苦心。”姜维此时心念交杂,更是头都不敢抬,却见陈伯早已退下,丞相轻轻地,却又不容置疑地道:“伯约,去衣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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