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字文

送给an的亮维文(三)

诸葛亮其实没怎么见过姜维舞剑,战场上,姜维一向干脆利落,用最精简的动作、花最小的力气,在最短的时间内——一剑封喉,快得都让人看不清他的招式,利剑出鞘,便是跟着欢呼,骏马飞驰而来,年轻的将军骄傲的身姿纵身一跃,转瞬间,已是单膝跪地,灿若星辰的眸子真诚地直对上丞相深沉如水的目光,“维,幸不辱命!“,露出一口白牙,等着丞相微笑着将他轻轻扶起,用以前子龙老将军的话说,伯约这个后生临阵,就是两个字:痛快!

        如今月下舞剑的姜维,气度却是和之前临阵杀敌时大异其趣,本来身形便极为修长挺拔,一柄长剑舞得极为舒展,起落之间,身姿临空纵抑,极尽变幻回转之妙,月色一衬,更显得轻灵飘逸,虽是冬日荒野,只有野草蔌蔌,老树之影,但看他舞剑,却似周围飞红万点,落英缤纷一般。诸葛亮此时只觉心旷神怡,仿佛近在眼前的,不是争战沙场,弃身锋刃的武将,而是白马金羁的翩翩佳公子,但剑锋之上的凌厉气势和刚劲风骨,却又不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所能拥有的,真是“贞骨凌霜,高风跨俗”,方才感叹,姜维剑招上的节奏却越发刚烈决绝,名剑金石破风之声,竟是和着《梁父吟》的节奏,如此用心,终于引得诸葛亮嘴角一扬,吟然长啸,姜维只觉得手一颤,大敌当前面不改色的将军,竟差点握不住自己手中日夜相伴的佩剑,风姿卓绝的最后一招使完,剑光从月色中划过,姜维收剑归鞘,却是低眉敛目地用最恭敬的姿态向诸葛亮见礼“姜维献丑了”。一抬头,却见诸葛亮的双眸粲然生辉,眉间嘴角带着笑意,却非往日看向自己时,那七分威严带着三分欣赏的微笑不同,而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恣意和孤傲,迎风而立,衣角飘扬,连腰间的羊脂鱼形玉佩都在随风摇曳,不再像素日面对群下那样端凝挺拔得莫可逼视,仿佛沉重的衣甲裂了一道缝隙,姜维只觉此时的丞相潇洒得如山间清风,恍若不属于尘世,若说平日的丞相是令人心服,此时的丞相,更是令人心折。“伯约好剑法,如此用心,莫不是要求孤的赏赐?”顾盼之间,宛然一笑,姜维不觉失神,他之前进宫面圣之时,亦曾听人传言,说先帝在时,丞相原是大殿上最有风仪的人,在先帝面前,虽然礼数周全,但竟是语笑晏然,言谈自若,全无半分臣下对君主的惶恐之色,上了年资的大臣和府官,悄悄议论道,其实董侍中的雍容尔雅像丞相,费侍郎的敏捷见机像丞相,蒋长史的滴水不漏也像丞相,但恐怕这三位自己,都万万不敢把自己和丞相联系在一起。丞相是季汉的神祗,所有人似乎都忘了他当年高卧隆中时让先帝三顾乃见的自恣和孤傲,也忘了他当年只身使吴,让吴主惊叹奇雅的名士风流,虽然这放在任何人的身上,都足以成为传奇,但对于此时只有“任重道远”的丞相来说,这些,太轻太轻。姜维有时候甚至恨自己归汉太迟,迟得只能通过零星片语的传说想象丞相当年的风姿,但今天他亲眼所见,竟是比想象中的样子更令人心醉神驰,虽然,丞相已是鬓角染霜,眉目间也不可避免地沧桑,但眼神中却仍是英华闪耀,仿佛与生俱来,再多的磨难和困苦都无法埋没。

       “维但求一睹丞相章武佩剑。”“伯约终是少年人心性啊,孤允了。”说着,他解下了腰间的“章武”,递给姜维,姜维自是早知此剑来历,不敢有丝毫轻忽,敛容上前,整顿衣冠,衣角一撩,双膝跪地,双手高举过头,恭敬接过。他只觉手中一沉,和一般的佩剑,分量已是不同,早前他去蒲元处取剑,对这位国手为自己所铸的佩剑赞叹不已,躬身致意,蒲元对这位丞相屡屡称赞的新贵也仅是略点头回礼而已,姜维却并不在意,再次行礼道:”先生铸的剑真是神品。”,却听得蒲元冷哼一声,道:“将军过誉了,担当不起,这柄剑,最多算得上品而已,不过也不算辱没将军了。”接着长叹一声“章武之后,再无神品。”又对姜维说:“剑好不好,终究还是要看主人,我一生铸剑无数,最像主人的一柄,还是先帝令我重铸了不知多少次的那柄章武,丞相的章武……”姜维欲再问下去,蒲元却仿佛神游物外,再也愿多言了。此时这柄神品握在手中,看来却是惊人的平淡无奇,和一般士大夫镂金错彩,夸耀身份的佩剑不同,章武的剑鞘竟是质朴无华,不带丝毫装饰,小心翼翼地抽出剑身,更是没有半分纹饰,和自己以往所见的那些锋芒凌厉的名剑们不同,月光照在章武的剑身上,反射不出半分光芒,反而好似都被吸收敛藏进去了一般,姜维只是靠近锋刃,便被剑气逼得心头一颤,好似再近半分,自己的脸面便会被剑气隔空划开,当下再也不敢凝视此剑,屏息凝神,收剑归鞘,和自己那柄剑的龙吟不绝不同,章武竟是悄无声音,没有半点声音,但那沉默中,却带着千钧的威严和力量,令人敬畏不已。姜维从未觉得自己握不住一柄剑,不配握一柄剑,但这柄章武,他却是一刻都不敢在自己手上多拿,他直身长跪于地,恭敬万分地将此剑重新挂回丞相腰间带钩,方才松了一口气。诸葛亮手轻轻一搭,示意他起身,笑道:“伯约有何感言?”“乐竟为章,止戈为武,丞相争战,是为了止杀,利剑出鞘,所过之处,不得生还,丞相时刻担着千钧之重,此剑除了丞相,凡俗之人,真是接近不得。”“当年先帝命蒲元铸章武八剑,其余七柄一气呵成,唯独此剑多次重铸,孤当初还进谏先帝,过于耗费物力人力,不应如此,但先帝执意不肯,如今想来,先帝良苦用心啊……”姜维觉得,此时的诸葛亮,孤独得令人心碎,是啊,和争战沙场,以血祭剑的将军们不同,丞相执掌天下,一言一行,一命一令均须无比慎重,最利的神剑,原是不能轻易出鞘的。丞相的责任,实在太重太重,与此相比,其余的一切,哪怕他本人的喜怒哀乐,及至生命,都太轻太轻。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姜维……你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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