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字文

左将军府二三事(九)上

天雷滚滚的刘备训斥孔明预警,不喜请点叉,谢谢!



     一日晚间,新月刚挂上枝头,室内灯火初燃,董允和费祎二人正在整理堆积如山高的卷册,当值的董和在阅看文书,室外虽阴冷,室内却是和暖怡人,沉香淡淡,静好无比。突然,只听得廊下一声通报:“主公和军师将军回来了,刚入城门。”三人均是一愣,费祎轻道:“主公和军师将军外出巡察,说是五七日方归,这才第三日,怎就回来了呢?”董允也觉纳闷,却是谨慎寡言的性子,严父又在,故不敢多置一词。只听董和轻咳一声,道:“快出去迎接。”董允忙把披风替父亲披好系上,二人跟随董和快步趋至左将军府正门口,垂首肃立恭候。不多时,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声,不似平时左将军车驾的和缓威严节奏,更是相视一眼,不由得更加庄肃敛容,也不由得更是惊异。只见车马在门口停下,翊军将军如在战场上一般,不等从人安置好,便快速一个翻身,跃下马来,去往左将军的车驾,把刘备扶下车来,周围从人都高举着火把提着灯,却看不清脸色,但心细如董允,顿觉刘备和往日不同,不似之前和诸葛亮同车,下车后总要回首相顾,略等一等,等诸葛亮也下车了,方才往前行进,多时,诸葛亮只在刘备身后半步,跟着戎马半身的左将军举步如风,轩昂挺直,衣角翩飞,二人简直不似主臣,而似信友,众人皆道看背影亦知鱼水相谐。然今日刘备却是一下车就一挥衣袖,全无顾盼,火急火燎地往前走,费董二人站在董和身后,恭敬见礼,若是往日,刘备定然停下,双手扶起董和,温言寒暄一回,也调侃二人几句方才一起进府,而今日却一言不发,朝董和略一点头便往里走。似是忘了诸葛亮还在车中,只见赵云极小心地扶住从车内探出头来的诸葛亮,怕是伤到他似的,用了比平时多几倍的力气,几是把人架下来了,诸葛亮在夜色中也向董和略施一礼,便在赵云的搀扶下去追赶刘备的脚步了,好不容易追上了,却只跟在他三步开外,周围气氛顿时凝重,众人不由连呼吸声都放轻了。堂上早就灯火通明,只见刘备脸色铁青,一言不发,也不入座,在堂上来回踱步,诸葛亮和赵云更是和往日绝然不同——奇雅非凡的军师将军,披着一件往日绝不会穿的曙色披风,披风上用金线绣着麒麟狮虎纹样,富丽异常,董允细心一想,“咯噔”一下,这不是出发当日左将军所穿的披风么,而披风里的衣衫,更是令他瞠目结舌:只见惯常的素雅锦缎上,尽是污渍和褶皱,甚至有一两处破损痕迹,偷偷细看,军师将军脸上也有一两处刮蹭的小伤口,虽不明显,也是触目惊心,头发上还有点点白霜,简直是吓人一跳,不知是出了何事,让泰山崩于前尚能仙袂飘然,谈笑风生的军师将军狼狈如厮,一夜白头?而翊军将军,更是惨烈——满头都变白了,脸上尽是黑灰,衣衫几近褴褛,甚至有烟熏火燎的痕迹,和出发时轻袍缓带,神采奕奕的样子比起来,更是判若两人,怕是唯有长坂坡上方有如此情状。

  董和尚未及相问,只见左将军的贴身随从已是拽着将军府的医官,三步并作两步地拖入堂上,满头白发的医官尚要慢悠悠地见礼,便被铁青着脸的左将军一把抓住,指着军师将军道:“快帮他看看,有无大碍?”一边终于板着脸,对军师将军厉声道:“还不坐下?既敢如此行事,便不要怕丢人了,把手伸出来给医官诊治!”语气之严厉,董允在一旁听着,都觉得头皮发麻,两股战战,左将军待下向来宽仁慷慨,除了气极了训斥阿斗,平日就连对费祎董允,也是温言笑语,董允觉得他对自己,简直比董和还慈爱十倍,若不是董和每日战战兢兢耳提面命,他都快忘了左将军是益州之主,对此地所有士人黎庶,有生杀予夺、说一不二的权威。而往日对着左将军顾盼神飞、谈笑自若的军师将军,更是灰败着一张脸,一言不发,由着翊军将军把右手给拉出来,撩起衣袖。一看,简直令人倒吸一口凉气,手腕深红发紫,肿大了一倍有余,完全无法动弹。医官皱起眉头,也不敢问左将军,而是望着翊军将军:“赵将军,这是……”“主公和军师将军出门巡察,正到临邛地界,主公要去察看官府及布防,军师将军说想去视察盐业,主公只当他是看看便回,便命云陪着军师将军去,以保万全,谁知军师将军询问当地盐工,得知盐场有一天然火井,火力极大,若用来煮盐,产量可胜柴薪数倍,只是此井甚深,要将火引上来,殊为不易,军师将军便在井口观测,试着引火,谁知井内突然爆炸,连带着震动井架天车上的绳索滑轮,刚打上来的盐卤连桶翻下来往下浇,云连忙护住军师将军躲往一边,军师将军手撑地时不小心一扭,便受伤了。”只听满屋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,虽然赵云讲述时尽量四平八稳,波澜不惊,但光只想象一下那个画面,都不禁让人毛骨悚然,诸葛亮嘴角边硬是挤出一丝笑,道:“多亏了子龙反应神速,全身护住亮,也幸好火井够深,没炸上来,仅是火光燎了一下,呛了口烟,井架也就晃了晃,没有倒塌……”看到一边左将军像是快把佩剑抽出来砍人的神色,便声气渐弱,再也不敢说了,从未见过在主公面前如此胆怯的军师将军,费董二人冷汗都出了两身。一边医官惊得张大了嘴,小心捧起军师将军的手腕仔细诊视,又搭了搭脉,沉吟一会儿,方对刘备说道:“主公,军师将军幸无大碍,手腕也只是扭伤了筋,未伤及腕骨,实是万幸,只是须得细心调养,右手要敷药包扎,不能用力,不能活动,不得饮酒及食用辛辣之物,要每日三次,内服药剂,下官每日来替军师将外敷换药,三日后开始施以针灸,如此半月,即可康复。”说罢见左将军一点头,便半刻不敢多待,施礼告退,带着从人下去开方抓药了。刘备便执着翊军将军的手道:“今日多亏了子龙,速去洗尘休息吧。”多年的情义,二人也不多客套,只见赵将军微微一笑,道:“求主公放云一日休沐,这满头的盐花,可得洗个半天。”众人方知,原来二人不是一日白头,而是被浇了一头的盐结晶了。“子龙休沐十日,好生将养,这十日内都不许来当值。”赵将军施礼退下。左将军又道:“这几日府中公务须得劳烦幼宰了。”“为主公效命,此是臣下应有之义,主公何出此言。”“今日天色已晚,幼宰速去休息。”等董允告退,刘备方冷声道:“所有人都下去。”堂上从人见左将军脸色不善,听得此言,一下子悄无声息地退了个干净,一边诸葛亮也不敢再坐着了,小心翼翼地垂首侍立一边,费董二人站在他身后,不愿离开。只见左将军又深吸一口气,像是在维持最后的理智,道:“费祎董允,你们出去。”二人不禁觉得背后一凉,素日刘备称呼他们,都是“费郎董郎”,极见亲和,此时直呼其名,虽也是人主应有之义,却让他们觉得陌生可畏。董允虽是畏于刘备之威,内心却极不愿把诸葛亮一人留在堂上,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,还愣在那里,一边费祎却是见机之极,见左将军兀立当地,双手背在身后握拳,抬头望着屋顶,似是已经撑到极限了,而军师将军左手背在身后朝他们摆了两下,便会意立马拉着董允的衣袖躬身悄然而退。果不其然,刚到门口,便听得屋内一声怒吼:“诸葛亮,你给我跪下!”二人便躲在廊下,既不想离开,又不敢进去,屏息凝神,等着屋内动静。董允暗道:“主公这是在气头上,若他真是要怒罚军师将军,拼着小命不要,也要苦谏主公收回成命。”只听极轻的“扑”的一声,想是军师将军已然跪好,屋内又传来极重极急促的脚步声,只听得主公声如洪钟,气如雷霆:“荒唐!真是荒唐!你不要命啦?如此胡闹,还有没有把孤放在眼里?嗯?!”左将军戎马一生,嗓门极是洪亮,此时更是在气头上,故训斥军师将军的话语清清楚楚地传了出来,费董二人站在门口都不禁皱紧了眉,不敢轻举妄动。屋内动静停顿了一瞬,想是军师将军在轻言辩解,或是轻言认错,便听不请了。“什么?你还有理了!盐铁重要……再重要有性命重要么?你非得亲自趴火井口去点火?好一个军师将军!以后再放你独自出门老子就不是益州之主!”只听得军师将军好像声调也高了些,隐隐约约传出来“主公以兴复汉室为己任,自当心怀天下,怎能仅止于一州之主……”“你……你……这么多年未曾拘着你管着你,越发放纵了,信不信老子揍你!”费董二人再也按捺不住,明知有违礼数,也不怕被人看见了,乍着胆子往窗口瞄,只见窗上映出一个立着的人影,还真高高举起了手,对面那个矮了一大截,直挺挺跪着的人影——必是跪着的军师将军,脖子梗得笔直,真是毫无惧色。一触即发,言看着主公的巴掌就要上身了,二人手拉着手,打算不管不顾地冲进去,却见主公的身影硬是转了个圈,随即屋内传来极响的“呯!”的一声,想是主公到底气急败坏了还是舍不得,只能一巴掌拍在案上。二人方长舒了一口气,没想到,一向侍君温良恭谨的军师将军,也有当“强项令”的一天。“你到底认不认错?”声气不由得比方才缓和了一分。“贻君父之忧,亮有错,也认罚,但主公就此禁足,亮不服。”这回,军师将军的声音清清亮亮地传来出来。“哼,别以为孤不知道你想什么,今日之事,要不是你受伤了藏不住了,怕是还要串通子龙瞒着孤呢!”“亮是为益州百姓民生着想,才去探察火井的。”“你说的可是看看就回,没说要去纵火!”“不试试怎么能知道行不行……”“呯!”地又是一声,“信不信我把你关起来?”眼看着又要不可开交了,只见司金中郎将扶着昭德将军急匆匆地赶过来,昭德将军睡眼惺松打着哈欠,想是被张君从被窝里拖出来的。费董二人像是见着救星了,连忙迎上前去,“还在吵?”“嗯……主公……还在训斥军师将军……”只见昭德将军笑着摇摇头,三步并两步走进室内,张君却不进去,接受着二人景仰天神一般的目光,一起在廊下等候,此时除了多年旧人,年高德韶的昭德将军能进去解劝,他等益州新从还是躲着的好。“哈哈哈,玄德啊,孔明虽然是年轻后生,也不像当年在新野那会儿,现在也是过而立的人了,你好歹给他留几分颜面。”“哼,在新野时也不像如今这般气人!还说过而立,孤看是越活越回去了,你看看他的行事,和三岁小儿又有何区别?”“他多年来劳苦功高,殚精竭虑,无一刻不想着主公大业,望主公宽侑他一次。”“少了他左将军府还转不了了?”刘备此言一出,室内沉默……外间等候着的张君更是忍不住轻笑出声,手捂着嘴忍得辛苦。董允心里冒出的,却是“还真是”三个字。却听着刘备在屋内喊道:“你们两个,别藏在外面了,进来!”二人方趋入堂中,只见军师将军已然侍立一边,想是被昭德将军扶起,主公尚自板着脸,但许是发作过一通,脸色不再像方才那般吓人。“董郎费郎,军师将军要休养半月,就交由你们两个看管,一日三顿药,若是少了一顿,剩了半滴,孤就拿你们是问,若是被孤知道他提起笔写一个字,就把你们……”“主公……”军师将军忍不住喊道,怕是下面又要抗谏。“就把你们逐出左将军府。”“孔明最好静心养伤,这两个后生可以唯你马首是瞻呢。”“那么多文书,也过于齁劳董幼宰了。”“哼,不许你写字而已,董幼宰的儿子可是在拼命学你的字,学得怕是有八分像,前次查阿斗和他们两个的课业,看到他的字,第一眼孤都快被唬住了,想是他极愿为你代笔。”“是,谨遵主公之命!”二人忙躬身应道。“主公这是胁迫,不是君父对臣下应有之义。”“那便如卿所言,要是被孤知道你在这半月内动手批文书,孤怎么教训阿斗的便怎么教训你。望孔明勿违君父之命。”

  如此一通闹完,已是月上中天,张君如风一般来,便如风一般去,把昭德将军这个大救星给送回府中,空留着费董二人坐在阶上发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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